加吾兰(Jevlan)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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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4 23:19:29

拉法伊尔(Rafael Kokbore), 特邀作者         

      加吾兰·西尔买买提(Jevlan Shirmemet)是一名在土耳其留学的维吾尔青年,如同其他维吾尔留学生一样在国外学习生活。但自2018年的1月11日起,这一切都突然改变;加吾兰突然失去了与家乡父母的联络,父母好似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抱着一线希望,在沉默、等待一段时间之后,加吾兰开始了拯救家人的行动,以下是他这几年走过的拯救父母之艰难征途。

     加吾兰出生在东突厥斯坦(新疆)伊宁市霍城县,从小就上汉语学校。小学在霍城县一中,初中是在乌鲁木齐市十六中学上的。将要念高中时,加吾兰希望能精通自己的维吾尔语母语,便回到霍城县一中双语班学习。当时,双语班的文科类学科全部用维吾尔语教学,理科类学科用汉语教学。虽然加吾兰缺失了几年维吾尔语课程教学,但他依靠自己的艰苦努力,还是很快地熟练掌握了全部课程,在年级位列前茅。

    2010年,加吾兰到伊宁市内参加高考,期间最疼爱加吾兰的奶奶生病住院,尽管加吾兰担忧奶奶病情,但还是尽力发挥。考试结束不久,奶奶去世了;加吾兰心痛万分,跟着家人筹备奶奶的葬礼。

到填报志愿时,尽管加吾兰特别想报中国内地大学,但考虑到奶奶生病、去世等影响,他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为了防止自己的志愿因撞车失去机会,加吾兰第一志愿填写了新疆大学数学系,放弃了自己向往的南开大学或者华东理工大学的填报。

    然而,高考分数出来的时候,似乎上天给加吾兰开了一个大玩笑。加吾兰高考成绩全县第三,在整个伊宁市也数一数二;以他的分数,中国各大学,除了七八所他可能考不进去外,其余的他应该都能考进。这让加吾兰很不甘心,当他想要复读时,母亲处于母子挚爱,希望加吾兰不要离家太远,坚持让他在新疆大学念书,加吾兰不想让母亲失望,只得进入了新疆大学数学系。

加吾兰和他的母亲; 照片由作者提供。

     答应了母亲,进入了新疆大学,但加吾兰一直还是向往着遥远的新环境。加吾兰从小就喜欢探索,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环境,小学、初中、高中,他就换了三个学校,加吾兰就是为了体验不同学习环境,他渴望在每一个阶段都能体验新环境。大学本应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走出家园、开阔视野的机会,但他还是错失机遇,困在了家园。然而,复读不被家人同意,但另一个机会却突然出现在加吾兰眼前。

      在新疆大学学习期间,加吾兰在乌鲁木齐街头偶遇初中一同学,二人热情寒暄了一番之后,加吾兰得知朋友正准备出国念书,去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大学。这,使加吾兰走出家园、开阔视野的想法再一次焕发;他立马询问了朋友怎么申请土耳其留学。朋友很详细的告知了加吾兰留学申请的方法,加吾兰感激不尽,立马开始着手办理留学事宜。为了不再遭到父母的阻拦,加吾兰没有通知家人自己偷偷办理了一切。

      到了2011年大学二年级,加吾兰已经拿到了护照并申请了土耳其留学签证,11月份加吾兰顺利得到了签证。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加吾兰才告知父母自己要留学;父母一开始不相信,以为加吾兰在开玩笑。等到看到加吾兰发来的签证照片,父母才惊觉加吾兰是认真的,急忙赶到了乌鲁木齐。

     一家人见面后,加吾兰的母亲很气恼,训斥加吾兰这么大的事情不跟家里人商量,极力挽留他上完大学再去国外。但加吾兰去意已决,并告诉父母自己已经靠当家教存了一些钱,不管父母支不支持都要去留学。加吾兰不想失去这一来之不易的走出家门机会,不能再屈服于家人意愿,断了自己的理想。父亲见加吾兰意志坚决,就顺了儿子的想法,也开始和加吾兰一起,劝说加吾兰母亲接受孩子的意愿。

     最终,在父亲和加吾兰共同劝说下,母亲也同意了。一家人开始为做准备。

订机票、联络亲戚孩子在土耳其留学的朋友,安排接机后,加吾兰于2011年12月来到了土耳其。

     到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后,加吾兰在朋友的帮助下住进学生宿舍,进入了语言学校。

他得知土耳其大学最近的入学考试是隔年的5月,朋友劝他别着急,可以慢慢学习一年语言再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伊斯坦布尔作为一座世界名城,大多留学生都会选择先好好游玩一番,对于加吾兰这样一个爱好探究新世界的人来说,似乎更应如此。但加吾兰不希望家人,尤其是母亲忧心;因而,他决心接下来几个月全力以赴学习土耳其语,争取一次通过土耳其大学入学考试。

       接下来几个月,加吾兰说到做到,每天语言学校与宿舍自习室两头跑。在别的新生游览伊斯坦布尔名胜古迹时,只有加吾兰埋头苦读,准备入学考试。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2012年5月份的大学入学考试,加吾兰考上了土耳其有名的私立大学之一伊斯坦布尔商业大学,让其他刚来的的维吾尔学生们目瞪口呆。

     加吾兰的父母在得到消息后也非常开心,尤其是加吾兰的母亲,告诉加吾兰她非常自豪,从今以后不管加吾兰做什么决定都会支持他!听到这些加吾兰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了。

       考试结束后,加吾兰来到伊斯坦布尔商业大学接受面试,因成绩优异他得到了学费全免的机会,并且可以挑选专业。理科类专业是加吾兰的长项,但他想挑战自己,尝试新事物,便开始查看文科类专业,法律系第一个进入了加吾兰的视线。在国外成为一名受景仰的律师极具诱惑力,加吾兰思索片刻便下定决心,选择了法律系。

      办完入学事务,加吾兰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父母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埋头苦学,便没有提议让他返回家乡。加吾兰随即开始了自己的伊斯坦布尔之旅:不放过任何一个博物馆和古迹,游览充满异域风情的街道,在美丽的博斯普鲁斯海边吃海鲜大餐,几个月的假期,在美好的体验中转瞬即逝,海外学习的新学期开始了。                  

    私立大学的第一学年是英语预科,对于加吾兰来说也很轻松。几个月的学习中加吾兰提升了自己的英语水平,认识了不少新同学,结交了很多朋友,再一次游览了伊斯坦布尔的每个角落。回顾留学生活这几个月,加吾兰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留学的决定非常正确,这正是加吾兰所向往的生活。

      一年的时间过去,加吾兰的母亲很思念儿子,于是在2013年3月份和几个工商局的同事利用年假,报了旅行社的土耳其旅游团,来见儿子顺便游览土耳其。

      来到土耳其以后,母亲先跟随旅行团在伊斯坦布尔游玩了一日,次日是自由活动,加吾兰一大早来到酒店见母亲。母子见面当即拥抱起来,接着母亲热切的询问加吾兰在土耳其的生活。虽然电话中早已说过无数遍,但加吾兰还是温顺地回答了母亲的全部关切,他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的思念。

      随后加吾兰带着母亲逛那些旅行社忽略但风景优美的小地方。他自豪的介绍着这一年自己在伊斯坦布尔的生活经历,谈他新认识的朋友,在私立大学的各种有趣经历等等;母亲很开心看到儿子这么有活力,真诚的赞美了他。

   到了晚上母亲因为时差有些疲乏,加吾兰便把母亲送回酒店休息,临走的时候母亲再一次叮嘱加吾兰照顾好自己,依依不舍的告别了加吾兰。隔天母亲便随团去其余城市继续旅途,几天后返回了家乡。

        2013年4月中旬加吾兰结束了预科第一年,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英文等级考试,进入了暑假。假期时间很长,不用急着回家,加吾兰便想找找兼职赚取一些零花钱。正巧就有朋友介绍了一份展会翻译的工作,需要土耳其语、英语、汉语三种语言精通,薪水优厚。加吾兰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随后凭借着自己精湛的口才和语言能力获得了雇主的大加赞赏,立马又接到第二份展会工作。密集的展会持续了两个月,加吾兰基本上参加了每一个展会,直到家乡的表哥要结婚的消息传来才让他想起该回家了。

       拿到辛苦赚来的钱,加吾兰打算到中国城市旅行。告知父母后便出发去上海游玩,后来还去了广州、深圳、佛山等地。游览了几个比较有名的城市后,加吾兰返回家乡参加了表哥的婚礼。之后又用自己剩余的钱带着父母去家乡南部的喀什噶尔古城、和田游玩了一圈。父母既欣慰又感激,再一次自豪于加吾兰的成熟和生活能力。加吾兰很开心能得到父母的赞赏与认可,这个暑假成为加吾兰难忘的回忆之一。

      到了2013年9月份开学,加吾兰返回土耳其开始正式的第一学年。加吾兰认真学习,时间过得飞快,这期间在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他偶尔也会做做翻译的工作,自己承担所有的生活开销。到了2014年寒假,加吾兰又得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机会—导游。

      旅游本身就是加吾兰的最爱,在寒假期间,加吾兰本打算游玩一下。一位兼职导游的朋友就推荐他去面试一下导游工作。靠着出色的口才,加吾兰轻松通过面试拿到了他的第一个旅游团。

     旅程途中加吾兰向陪同的土耳其导游虚心求教,并用自己的所见所闻和口才征服了中国游客,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之后加吾兰就开始在空闲时间兼职导游,尤其是2014年暑假,加吾兰直接干满了三个月没有回家。基本上每一个团都收获游客好评,公司很满意。加吾兰也认识了许多中国游客和中国旅游从业人员。

          就这样边学习边工作,时间到了2016年寒假,加吾兰之前工作过的翻译公司又找到了加吾兰,询问他是否要继续做展会翻译。加吾兰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随后一头又扎入展会工作中。

        随着参与类型繁多的展会活动,加吾兰拓展了自己的视野,熟知了中土贸易各行各业的情况。慢慢的他靠着自己在导游时期积累下来的经验,认识了很多中国与土耳其的商界人士,并得到不少人的赞赏与拉拢;加吾兰也对经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再加上自己熟知土耳其的法律,毕业之后从事中土贸易成为加吾兰的一个目标。

       加吾兰一边抽空参与展会一边继续上学,时间很快来到2016的暑假,9月开始即是最后一学年。为了提高自己的绩点,加吾兰报名参加了暑假专门开设的夏季学分课程,8月14日在地中海大学进行。离夏季课程还早,土耳其的局势有些动荡,没有工作,加上父母担心,加吾兰6月份便返回了家乡。

       回到家乡后,加吾兰诧异的发现路上到处都是巡逻的协警,新建了很多岗哨,巨幅政治标语贴满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家乡的政治环境明显更压抑了。在和父母交流后,父母告诉加吾兰实际上从2月份开始每月警察都会询问他在国外的情况,但因为父母都是公务员,警察没有直接去联系加吾兰。加吾兰感到很惊讶,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

     7月底,加吾兰第一次被警察直接问话。当时霍城县国保大队打电话给加吾兰的父母,提出要见加吾兰问问情况,加吾兰便在父亲的陪同下前去见面。会面的过程很顺利,加吾兰一五一十的把在土耳其的经历告诉了他们,没多久就结束了问话。加吾兰本以为问话后问题就该结束了,殊不知真正的麻烦即将到来。

      离夏季课程开始还有几天时,加吾兰准备返回土耳其。平常的话加吾兰都是坐飞机从伊宁市到乌鲁木齐,搭乘去往伊斯坦布尔的航班;但这次加吾兰突然想念以前念新疆大学时坐火车卧铺去乌鲁木齐的感觉,便改订了火车卧铺票。

     一晚上过去加吾兰到达乌鲁木齐,在出站时突然一个维吾尔人跟了过来靠近加吾兰问:“你是加吾兰吗?你是不是刚从伊犁过来晚上要去伊斯坦布尔?”加吾兰奇怪的看着眼前的人,嗯了一声。“我是国安局的!”接着那维吾尔人掏出证件,同时旁边一个汉人也突然凑过来说:“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想和你找个地方喝茶聊聊天。”  加吾兰努力控制住惊愕的情绪,平静地说:“可以啊,我没什么紧张的,你们想去哪里聊。”汉人提议先去一家回民餐厅吃早餐,加吾兰答应后便随他们二人前去。

      到了餐厅吃了一些早餐,二人简单介绍了自己,维吾尔人叫阿里木江,汉人自称玉素甫。随后汉人玉素甫询问加吾兰今天有什么打算。如果加吾兰没什么计划,他们可以带他去南山游玩。加吾兰只希望能尽快摆脱他们,拒绝了去南山的提议。然后告知他们,自己准备买些衣服,下午和一些朋友聚聚,接着又返问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他就是一个学生而已。汉人玉素甫笑嘻嘻的说:不好意思,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你别放心上。”加吾兰无奈的回复:“好的,我配合你们的工作。”汉人玉素甫表示希望带加吾兰去商场买衣服随后再找地方聊天,加吾兰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继续走。

       当二人载着加吾兰去商场的时候,加吾兰发现行驶路线越来越偏离市区,开始担心起来,便赶紧询问他们要去哪里。汉人玉素甫回复:“我们在往延安路方向开啊,你不在那里买衣服吗?”

     延安路是乌鲁木齐维吾尔人聚集区,一直传闻那里有国安局的秘密办公地点,为了不被带到那里,加吾兰急忙说:“不不不,我要去友好商场,我不在延安路买衣服。友好商场还新开了一家土耳其品牌的时装店,我想参观一下。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在家乡开一家土耳其品牌店,今天顺便去看看。”  汉人玉素甫听后,满口答应,掉头转向了友好商场。

      到了友好商场,二人陪同加吾兰逛完,汉人玉素甫便提议去咖啡店闲聊。加吾兰只能继续答应,他知道接下来才是他们问话的开始。进咖啡店后,汉人玉素甫便拉着加吾兰在店内比较隐秘的位置坐下,然后阿里木江向店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便出门了。正当加吾兰疑惑他的去向时,没一会儿阿里木江居然带着一瓶白酒进来,汉人玉素甫紧接着就邀请加吾兰喝酒。

     加吾兰身为穆斯林,喝酒是大忌,立马拒绝了。汉人玉素甫瞬间脸色铁青,加吾兰知道不能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因为宗教信仰才拒绝喝酒的,赶紧编了个借口说:“你们不要多想,我以前是喝酒的,但喝太多伤到了身体,医生让我从此戒酒,否则肝会坏掉。”汉人玉素甫将信将疑的看着加吾兰,接着又让他抽烟;加吾兰知道,如果连烟都拒绝的话他们只会把自己当恐怖分子,无奈的拿过烟开始抽起来。

     看着加吾兰抽了几口烟,汉人玉素甫便开始询问加吾兰在土耳其的经历。加吾兰复述了上次在国保大队自己所讲的内容,本身加吾兰就是一个普通学生,没有参与过学习之外任何事情,因而很从容的回答了所有提问。但紧接着汉人玉素甫却问加吾兰认不认识其他的在土耳其的维吾尔人,加吾兰为了避免麻烦回答到:“我住大学宿舍,除了大学的几个维吾尔同学和一些工作上的同事,其余的都不怎么认识。但因为我做导游,认识了很多汉人朋友,你们想认识的话我可以介绍给你们。”汉人玉素甫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觉得你是非常不错的小伙子,也想跟你的其他维吾尔朋友认识一下而已,没多少的话就算了。”

    就这样连续拉扯了两个小时,二人明显有些不耐烦,加吾兰始终心平气和的回答他们的各种提问。最后汉人玉素甫问加吾兰为什么要现在返回土耳其,加吾兰回答要参加夏季学分课程,等到课程结束自己还会回来。询问了加吾兰下次返回的时间后,二人便告诉加吾兰他可以走了。加吾兰内心松了一口气,终于熬过了这漫长的问话。      

       走之前二人拍照了加吾兰的护照,加了他的微信。汉人玉素甫又提出晚上送加吾兰去机场。加吾兰实在是不想再和他们纠缠,有点生气的说:“我就是一个普通学生,你们作为国家干部,为什么要浪费国家的财产在我这么个学生身上,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做吗?”汉人玉素甫连忙解释:“啊,不是不是,不要误解我们。你是个好学生,我们就是关心你而已。”加吾兰说晚上会再通知他们,便自行离开了。

      到了晚上,加吾兰的朋友把他送去了机场。刚过海关,电话就响了,是汉人玉素甫。接过电话,汉人玉素甫有点生气的问加吾兰为什么没有通知他,加吾兰先解释说朋友们希望送别自己,然后也不希望耽误他们这些国家干部的时间。汉人玉素甫听了也不好再发作,约定加吾兰下次返回时再聚。加吾兰松了一口气返回了土耳其,参加自己的夏季学分课程。

      到了9月初,夏季课程大致结束。土耳其经历了政变未遂局势并不稳定,加吾兰依然找不到兼职工作,就决定返回家乡。刚买完机票汉人玉素甫就发了一条微信,询问加吾兰是否要回来,他们可以到机场接他。加吾兰早猜到他们会来这一出,便告诉他们自己会直接坐飞机返回伊犁,不需要他们来接他。为了避免他们不高兴,又补充说等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再找他们,汉人玉素甫答应了,之后没有再继续纠缠加吾兰。

       返回家乡后,没过几天加吾兰就要去乌鲁木齐参加一场朋友的婚礼。加吾兰再一次搭乘火车出行,在伊犁火车站加吾兰正要上车时,突然从远处跑过来一位警察指着加吾兰喊:“就是他!就是他!”加吾兰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接着一位身着便服的警察便来到加吾兰身边,直接不由分说的开始检查加吾兰的手机并询问加吾兰的目的地。加吾兰解释了一番以后,这些警察便让他走了。加吾兰感觉莫名其妙,不过转念一想这应该是那个汉人玉素甫的警告,到了乌鲁木齐必须得和他们会面,否则可能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自己。

       在朋友的婚礼结束后,加吾兰无奈的拨通了汉人玉素甫的电话。很快他们就来到加吾兰身边,汉人玉素甫热情的称呼加吾兰为兄弟,接着提议去乌鲁木齐有名的米兰餐厅,加吾兰怎敢拒绝,只能坐上他们的车出发。

    到了米兰餐厅,餐厅刚开门没什么人,阿里木江直接掏出证件勒令餐厅的工作人员封店。餐厅维吾尔员工一看是国安执勤非常紧张,很快就请出了剩余的顾客。加吾兰惊讶的看着其余顾客离开,有些恐惧但还是强行镇定了下来。

       汉人玉素甫带着加吾兰大摇大摆的坐在最中间的席位上,让餐厅人员上各种美食,接着又吩咐阿里木江去拿些东西。加吾兰如坐针毡,心中祈祷这一切能赶紧结束,没想到又如同上次一样阿里木江带着一堆烟酒回来了。汉人玉素甫再一次逼着加吾兰喝酒,加吾兰赶紧拒绝,为了避嫌加吾兰拿起烟主动抽了起来。看着加吾兰吞云吐雾了一番,汉人玉素甫便开始套话。

      “加吾兰,我们看你在夏季学校过得很开心啊,你有没有在那里认识一些新的维吾尔朋友啊?”加吾兰不想惹麻烦,敷衍的回答他更喜欢和外国人交朋友,身边的维吾尔朋友除了几个大学同学和曾经的导游同事以外就没了。汉人玉素甫听后有点皱起了眉头,开始给加吾兰讲起了大道理,直言现在加吾兰一家的幸福生活,包括加吾兰在国外留学的机会都是共产党所给予的,加吾兰应该感谢国家感谢党,配合他们的工作,然后很可笑的劝加吾兰多和土耳其的维吾尔人接触,然后给他们讲讲那些人。说到这里加吾兰已经彻底明白他们的打算,就是让自己当他们的线人去监视土耳其的维吾尔人社群。

        为了尽快摆脱他们,加吾兰就顺着他们的大道理讲一些车轱辘话;谈到感谢国家和党,加吾兰说他更应该好好学习早点回来报效祖国,而不是浪费时间在社交上,他现在还剩一年就要毕业,更没有时间离开校园去做别的事情。说完这些,加吾兰心中都敬佩自己,认为这下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可没想到二人依旧继续各种威逼利诱的话,期间或笑脸或发火,加吾兰只能心平气和的顺着他们的话尽可能的推脱敷衍。

    在纠缠了三个多小时后,汉人玉素甫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要带加吾兰去苹果之父夜店玩,加吾兰以明天要回家为由拒绝,为了不让他们生气又说等下一次来乌鲁木齐的时候再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汉人玉素甫听罢有些不爽的放过了加吾兰。

       后来10月份的时候加吾兰要返回土耳其,再次来到了乌鲁木齐。果不其然汉人玉素甫又是第一时间打电话假意问候加吾兰,要带加吾兰游玩然后送他去机场。幸好这一次有加吾兰的母亲陪同,加吾兰以母亲为由开脱,接着告诉汉人玉素甫自己寒假一定会回来找他们,才让他没有继续纠缠,加吾兰得以顺利的返回了土耳其。

        回到学校后, 加吾兰专心学习,希望能以高绩点毕业。但汉人玉素甫和阿里木江就像鬼魂一样一直缠着加吾兰不放。阿里木江每天发微信问东问西,怂恿加吾兰向他们透漏维吾尔人社区的信息,加吾兰只能以学业繁重为由推脱,被迫适应着每天的“问候”。一段时间后,加吾兰发现两人微信朋友圈动态显示到了巴基斯坦,之后阿里木江消失,改由汉人玉素甫继续纠缠加吾兰。

          到了寒假,加吾兰已经听闻了不少家乡情况很严重的传闻,再加上有认识的同校维吾尔学生消失在家乡,于是加吾兰没有再订机票。汉人玉素甫则是忍不住询问加吾兰为什么没有回来,加吾兰以大四学业繁重,寒假需要学习补课为由搪塞了过去。

      在汉人玉素甫的各种骚扰下加吾兰终于坚持到了2017年5月份,学期末的各项考试中都发挥不错,正当加吾兰准备毕业的各种事宜时,一位和加吾兰关系很好的教授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一阵寒暄后教授询问加吾兰各项考试发挥如何,加吾兰信心十足的告诉教授肯定没问题,毕业所需的绩点都够了。

    教授听了以后很满意,夸赞了加吾兰,接着很突然的说希望加吾兰留校一年,他可以把加吾兰一门课程判为不过。加吾兰很诧异,询问教授这么做的理由。教授告诉加吾兰学校已经知道了东突厥斯坦的情况,事实上去年已经有几名维吾尔学生返回家乡后消失了,很多维吾尔学生都向学校反映过中国政府在各种骚扰他们,但学校帮不了什么忙。教授觉得如果加吾兰继续保持学生身份可能会好一些,并且不会影响加吾兰的全额免学费。加吾兰听完教授的解释以后非常感激教授,在教授的帮助下加吾兰没有选择毕业,继续保留了一年学生身份。

         到了暑假,汉人玉素甫给加吾兰打了个微信语音电话,假惺惺的问候加吾兰,询问加吾兰什么时候返回,到了时候由他们接机,否则加吾兰会碰到麻烦。加吾兰质问是什么麻烦,汉人玉素甫解释说现在国家要培训少数民族同胞,开了很多培训学校,如果他们不出面接机,加吾兰很可能会被带走去培训。加吾兰听罢愤怒不已,汉人玉素甫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自己。家乡肯定是回不去了,加吾兰就告诉汉人玉素甫自己考试挂科没法毕业,需要去夏季学校补绩点,暑假不回了。汉人玉素甫不死心还继续劝说加吾兰返回,加吾兰搪塞寒假一定回,才终于结束了通话。 

      虽然暂时摆脱了汉人玉素甫的纠缠,但加吾兰也越来越担心父母的安危。母亲跟自己的通话次数从以前的几天一次到现在几星期一次;曾经一两小时的嘘寒问暖聊家常现在也变成了短暂的相互确认安全便结束。加吾兰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只能每天祈祷在家乡的家人不要出事。

     在这种时刻担心家人的煎熬中,等到了2017年的年底,12月中旬,加吾兰注意到母亲已经超过两星期没有联系自己了,加吾兰想直接打电话,但又害怕自己主动联系又会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加吾兰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年底工作单位比较忙,也许到了元旦母亲会发信息。可是到了元旦那天母亲也没有说话,加吾兰有些紧张,主动给母亲发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祝福信息,焦急的等待回复。最终10天之后,在加吾兰已经不知所措之际,母亲终于联系了加吾兰。

     在视讯电话打开时,母亲的眼睛有些泛红,加吾兰努力控制着自己思念的情绪,笑着跟母亲说自己的近况,告诉母亲自己这里一切都好,无需担心。母亲默默地听着,然后告诉加吾兰继续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母亲还注意到加吾兰额头上出现了很多皱纹,让加吾兰多擦擦油。加吾兰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情绪崩溃的样子,强装镇定。母亲叮嘱了许多,最后祝福加吾兰早日完成学业便挂掉了电话,加吾兰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心里五味杂陈。

      两天后加吾兰带着一个中国旅游团游览土耳其,和游客们拍了一张合照后,加吾兰顺手就发送给了母亲,结果居然显示无法发送,母亲竟然从微信好友删除了自己!加吾兰瞬间就慌了。赶紧发送好友申请,但过了很久没有任何回复,加吾兰不知所措只能给好友打电话求助。朋友听完安慰加吾兰也许只是国内检查越来越严格,加吾兰母亲作为公务员可能要避免和境外人的联系,所以暂时删掉了加吾兰的微信,也许等情况稍微好点的时候就会加回来。加吾兰只能相信好友的解释,暂时平静下来,等待母亲重新联络自己。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加吾兰一直想再尝试去联络家人,但又担心会给家人带来更大的麻烦。加吾兰一直克制着自己思念家人的情绪,直到2019年加吾兰实在忍不住,特意挑选了中国人的春节给全部家人发去了祝福短信,觉得这样可能会降低风险,但很可惜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就这样加吾兰在思念母亲、担忧家人的痛苦中努力生活,抱持希望等待出现奇迹。这期间加吾兰终于大学毕业拿到了法律系文凭,然后继续从事着中文土耳其语翻译相关的工作。曾给腾讯等不少中国的大公司做过商业活动翻译,也接待过广东省委与云南省委、兰州省委人员来土耳其参加的一些经贸合作项目,加吾兰一度觉得也许通过这些促进中国与土耳其关系的工作能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一些好的影响,但现实永远是残酷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加吾兰毕业拿到了法律系文凭; 照片由作者提供。

     2019年年末,朋友传来的一条消息让加吾兰彻底崩溃,他的家人早在2018年就被带进了集中营,最近他的父亲和弟弟才被释放,但母亲因为到过土耳其所以刑期更长,还在集中营。听闻这个消息加吾兰痛苦万分,但内心他期盼这是假消息。加吾兰不知道该怎么去验证真伪,最终他想到了中国驻土耳其大使馆。

        到中国大使馆后,加吾兰想直接进去,但保安不准,要求他预约。打开预约系统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特殊情况的预约申请,加吾兰只能打电话询问。工作人员让他把家人的详细资料还有自己的详细资料与土耳其的经历都发邮件给大使馆,加吾兰照做了,但接下去大使馆就杳无音信了。期间加吾兰不停的打电话询问,大使馆永远都是回复正在查询。过了几个月加吾兰终于发火了,告诉大使馆人员他会举报他们到中国外交部,大使馆的人员很不在乎,让加吾兰赶紧去举报。事实证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外交部也根本不回复加吾兰。

         加吾兰又想到了之前做导游和商务翻译所积累下的一些中国内地的人脉,满心希望的向他们每个人都叙述了自己的情况,渴望得到他们的一些帮助。但这些人要么给加吾兰讲大道理,说中共政府在新疆反恐,为了维吾尔人好,你需要体谅之类的空话;要么就不敢同加吾兰说话,害怕触怒中共政府。加吾兰最终醒悟,放弃博得这些人的同情,决定向世界公开这些事情,逼中国政府出面回应自己家人的情况。

        2020年1月末,加吾兰先在twitter上发布了三段自己录制的中文、英语、土耳其语的视频,寻找自己母亲的下落。然后联系了很多媒体去曝光这件事情,但那时候只有一家小媒体愿意报道,加吾兰只能尽可能的坚持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发声。渐渐的加吾兰也认识到了很多和他情况类似的维吾尔人,大家都在寻找在家乡突然消失的亲人,共同的目标和困境慢慢的让所有人聚集到了一起。

      虽然所有人都在发声,但加吾兰发现他们这样始终达不到什么显著的效果,必须得改变策略。当时正值新冠病毒开始传播,世界各地进入防控状态,人们开始热衷于社交媒体。加吾兰仔细思索之后开始行动,先建立了一个聊天组,交流各类社交媒体的使用经验;然后分工下去,精通外语者做字幕,声音好的配音,还有编辑视频与写文稿的人。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制作了一个寻找失踪亲人为主题的短片,发布至所有社交媒体上。

       视频一经推出之后,在众人推广下得到了很高的观看率并广泛传播开来,加吾兰也得以认识了更多在海外寻找亲人的维吾尔人并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此后在疫情期间他们又制作了更多视频和一些社交媒体上的活动来扩大影响力,渐渐的他们被知名世界媒体采访,让更多的人得知中国政府对维吾尔人进行的惨绝人寰的行为。

      带到疫情慢慢退散,大家又聚集到一起成立了集中营受害者组织,召开了新闻发布会。随后进行了更多活动来提高影响力,希望尽可能的得到更进一步的关注来施压中国政府,释放那些无辜的维吾尔人。      

加吾兰加入了集中营受害者维吾尔团体;照片由作者提供。

       加吾兰在这段时间也成为了所有人信赖的对象,一直利用自己的法律知识尽可能的帮助大家,并且成功的开始了自己的实习律师生涯,在土耳其法院工作,不久的将来便可以成为一名正式律师。

      我与加吾兰也是在寻找亲人的活动中所认识并成为朋友,他一直是我敬佩的人之一。他的坚强与勇气影响了很多与他有着类似遭遇的维吾尔年轻人,让他们勇敢站出来讲述自己的遭遇。

至今,加吾兰的母亲还是杳无音讯,家人联络不畅通,情况不明,他们还生活在恐惧之中。但加吾兰也意志坚定,绝不放弃,他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面对强权暴政,还是艰难困苦,见不到我母亲,无辜维吾尔人不获得自由,我绝不会放弃拯救家人,拯救无辜者的这场斗争;这本不是我的选择,现在已经成为了我的义务!在茫茫戈壁沙漠中,只有抱着希望、坚定向前走的人,能走到希望的彼岸。”

是的,目前维吾尔人在黑暗中,在民族危亡的艰难中挣扎;但不能只是哭天喊地,在恐惧与绝望中消沉;每一个维吾尔人都必须站出来,像加吾兰一样,义无反顾的为拯救自己的母亲,拯救自己的亲人,拯救成千上万无辜维吾尔人发声呼吁,直到每一个母亲拥抱儿女,每一个丈夫、妻子拥有完整的家,每一个远在天涯海角的维吾尔人终于能与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