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种族灭绝，该看些什么？谈旅游指南和维吾尔地区

2025年10月31日

由维吾尔人权项目（UHRP）研究主任 亨利．萨兹耶夫斯基博士（Dr. Henryk Szadziewski）撰写的维吾尔人权项目观点洞见专栏

「在新疆的维安措施已经比前些年政治动荡时期较为宽松。」

– 孤独星球中国指南（2025）

这句话出现在《孤独星球》2025年8月版中国指南中，题为「新疆安全」的侧边栏目。这种措辞掩盖了自2022年5月上一版指南出版以来该地区发生的许多事件。就在《孤独星球》发布其2022年版指南三个月后，联合国就指出，中国政府对维吾尔人和其他突厥民族实施了广泛而系统性的镇压，包括任意拘留、强迫劳动和文化抹除，并认定中国政府的行为可能构成反人类罪。这听起来与其说是「政治动荡」，不如说是对整个民族的攻击。

此外，所谓「更为宽松」的维安环境暗示着现在前往维吾尔地区旅游已经更加安全，即便美国大屠杀纪念馆的研究中心已在2025年1月得出结论表示：「所有导致维吾尔地区被指控犯有暴行罪的中国国家政策皆仍在继续，且许多政策举措还正在持续扩张。」2025年8月，美国政府仍然坚持其立场，认定维吾尔人正在遭受种族灭绝。

对于自诩为「世界第一旅游指南品牌」、销售超过1.5亿册的《孤独星球》来说，准确性应该至关重要。然而，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暴行罪行的地区，《孤独星球》却选择淡化了当地的实际情况。因此，探讨旅游指南出版商在报导例如维吾尔地区这样的区域时所应承担的责任就显得尤为重要。

然而，旅游指南始终并非是人权报告。旅游指南的目的是帮助旅客规划行程和游览目的地，而不是作为调查报告。此外，提及人权侵犯问题可能会导致该书在中国被禁，一旦该书在中国海关被查获没收，对旅者而言便毫无用处。

值得肯定的是，《孤独星球》指南中确实提到了「少数民族」面临的经济、宗教和语言压力，并在由布拉德利．梅修（Bradley Mayhew）撰写的题为「中国的民族马赛克」章节中提及了维吾尔人的大规模拘禁事件。这种对暴行事实的正视，与「中国西北」章节中对维吾尔地区的描述形成了鲜明对比，因后者不加批判地推荐了几个相当具有问题的旅游景点，例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Xinjiang Region Museum）、艾提尕尔清真寺（Id Kah Mosque）、赛里木湖（Sayram Lake）和喀什噶尔古城（Kashgar Old City）。

2009年至2012年间，喀什噶尔古城经历了大规模拆迁，居民流离失所，且清真寺、市场和居民区等维吾尔文化和认同的核心公共空间遭到破坏。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为外来投资集团和游客观光消费而建造的虚假城市。重建也为强加于维吾尔人的庞大监控体系提供了便利。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孤独星球》将喀什噶尔古城描述为「一座繁荣、充满活力的城市，拥有丰富且真实的维吾尔生活、美食和音乐。」无论其目的是为了透过美化旅游体验来促进销售，还是为了规避争议并保住中国市场，上述这般对古城的描述透露出的情况并不乐观，最好的情况是出版社自我审查，最坏的情况则是有与压迫者同流合污的同谋共犯嫌疑。

在2025年7月发表于《中国书评》的一篇文章中，旅游作家托马斯．伯德（Thomas Bird）指出，新冠疫情、日益紧张的政治局势以及网路自媒体的崛起几乎摧毁了国际中国旅游指南市场。伯德感叹，传统旅游写作的衰落削弱了人们对中国的人文理解，而这些深刻的洞见是数位快照所无法复制的。中国旅游指南的出版历史也印证了这一衰落：DK（Dorling Kindersley, 多林金德斯利）出版的《全视野世界旅行图鉴》（Eyewitness）系列的最后一本中国指南出版于2021年，《福多尔旅游指南》（Fodor’s）的最后一本出版于2019年，《易行指南》（Rough Guides）和 Insight Guides 的最后一本出版于2017年，而《弗罗默旅行指南》（Frommer’s）的最后一本则早在2012年就已停刊。

伯德的观点是正确的，网路媒体正在取代传统旅游指南。在维吾尔地区这个受到国家严密控制的地区，数位空间被亲政府的叙事所主导。越来越多的与政府结盟的海外意见领袖将该地区宣传为安全且「发达」，并将自己定位为对抗所谓「西方」关于人权侵犯叙事「谎言」的勇敢揭发者。他们享有的特权与维吾尔人那些完全被排除与控制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自由亚洲电台维吾尔语部的关闭，以及独立实地报道和研究进行之不可能，围绕维吾尔地区的舆论空间实际上已被中国政府所垄断。

旅游业已成为中国官方论述体系中用来展现区域稳定繁荣的工具。我和同事彼得．埃尔文（Peter Irwin）早期的研究已表明，国际旅行社和连锁旅社透过同声附和官方叙事，有效地掩盖了暴行的事实，并助长了这种暴行的正常化。作为旅游业的一部分，旅游指南的作者和出版商同样负有责任，不应为了方便消费者与保有市场而掩盖其他人类的苦难。

旅游指南的价值在于传递可靠的讯息。作者的实地经验以及他们帮助读者理解所到之处的能力，正是托马斯．伯德所提及的人文使命的核心所在。旅游指南不仅仅是旅馆和餐厅的清单；对一些旅行者来说，这些指南可能是他们了解一个地区历史和文化的唯一途径。 《孤独星球》对喀什噶尔古城的破坏拆迁、对围绕艾提尕尔清真寺等宗教场所的镇压行动，以及赛里木湖等风景名胜背后所隐藏的流离失所等事实之轻描淡写，所呈现出的图景是与现实脱节的。

旅游指南作者和出版商的首要义务应该是确保所涵盖地点资讯的准确性。自我审查或许能迎合北京的喜好并促进书本销售量，但同时也会助长暴行肇事者的宣传叙事，并同谋共犯的压制那些已经承受人权侵害之苦的人们真实的声音。出版商应该在纸本和网路版内容中提供相关背景资讯，当游客在参观喀什噶尔古城等拆迁重建的遗址时，承认当地的历史遗迹已遭受抹除。这也适用于其他目的地，例如西藏和缅甸。简而言之，他们应为读者写作，而不是为中国政府写作。否则，这些行动皆会助长反人类罪行的正常化。

致谢

本文最初的构思来自现任国际地球权益组织（EarthRights International）的企业宣传协调专员 巴布尔．伊尔奇（Babur Ilchi）。维吾尔人权项目（UHRP）研究与倡议副主任彼得．埃尔文（Peter Irwin）对早期草稿提出了许多富有洞见的建议，这些意见对最终文本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