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弟弟的一封信

2017-08-16 04:00:00
伊利夏提, 维吾尔人权项目中文翻译员/研究顾问

亲爱的弟弟你好!希望你在天国安详和平!

弟弟,如果你还活着,明天、也就是8月17日将是你39岁生日;你我虽然不是同年同月生的双胞胎,但我们却拥有同一日的生日,这大概是天意要我记住你的生日。

弟弟,我知道,你是不可能读到这封信的;但我还是决定写这一封信、写这封长信;以此向你倾诉我对你这几年深深的思念之情,向你倾诉我深深的遗憾、我无处诉说的愤慨、我深藏于心底的悲伤、我难于诉说的惆怅与无奈。

弟弟,我一直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以表达我内心对你长久的思念,以表达我在离开祖国前未能向你说一声再见的终生遗憾;以表达我在你最需要时却未能在你身边的无尽遗憾和无奈惆怅;以表达直到今天我还未能拜访你埋身那块儿土地,在你坟前诵读一段《古兰经》、为你祈祷安详和平的遗憾。

我离家已经是14年了;你离开我们、抛下父母亲人也已经是13年多了。如果只单纯算离家的时间而不问去向,你我只差一年,都先后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亲人;我先、你后。

对父母姊妹来说,目前,你我都是远走了的亲人,是走向不归之路的、永别的亲人;只能在心里想、梦里见、却无法在现实中拥抱倾诉衷肠!

我一去不返已经十几年,父亲是眼含泪水把我送上火车、送上不归之路的;自此,父母只能听声音却无法见到的儿子;父亲临死也未能等到作为长子的我能站在他的病床前、为他送终;父亲是带着失子的痛苦,带着无尽的遗憾、无尽的思念,带着对母亲、妹妹们深深的担忧,离开了这个无情世界的。

弟弟,你也是一去不返;你的惨死使父亲以其苍苍白发、强忍失子之痛掩埋了你;他们在思念你时,只能去你的坟头和你悄悄私语,在你坟头诵读神圣《古兰经》,为你祈祷安详和平。对父母来说,你似乎在他们身边、很近,但又很遥远,毕竟是俩世相隔。

两年前的4月5日,父亲在对你的无限思念中,在对我的担忧、失望中,无声地告别了母亲和三个妹,撒手人寰,去与你相聚于大地的怀抱、与你相伴。

弟弟,不知你在天之灵是否感应到了父亲的气息?现在,父亲就在你身边!

弟弟,你是知道的,父母本以为你和我作为两个儿子、俩男子汉,应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子女中,我老大、你老小、中间三个女孩儿;他们把养老送终和照顾三个女孩儿的希望都寄托在你我身上了;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也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你我都早早地远离了他们,我们俩都不在他们身边;不说给父母养老送终照顾三个女孩儿,你我还连累全家,使他们在痛苦与悲伤中艰难度日。

弟弟,你是知道的,我离家逃亡异国他乡,是因为诺大一个东突厥斯坦,因为我的直言不讳批评中共殖民政策而容不下我;我也永远忘不了你离开我们、与我们俩世隔绝,是因为你被一群共产党殖民政权的民族仇视政策所教育出来的汉人暴徒无辜残杀。

我们俩都是因为中共殖民者的政治迫害而不得不告别父母、告别兄妹,走向不归之路;一个无法返乡、一个两世隔绝;使父母后半生,每日都在心系你我的忧伤、痛苦中以泪洗面,使父母姊妹的每一天,在对你我的深深思念与悲伤中度过!

弟弟,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当然是在离家远走时没有设法和你见一面,和你拥抱说一声再见、保重,照顾好父母、姊妹!

弟弟,我没有在离开前设法和你相见,说一声再见、保重;是我想当然的以为,你很年轻、你是家里的老小,你一定会等我回去;无论我在外流浪多长时间,你肯定会等我回去!

我没有在离开前设法和你相见,告诉你照顾好父母,是我想当然的以为,即便老哥长时间回不去,你一定会替哥哥承担为父母养老送终、保护三个姊妹的重任!

弟弟,亲爱的弟弟,但是,你我的人生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无情的世界,一群侵占我们祖国的暴徒,剥夺了你的生命,使你先于我走向了天国!

弟弟,那一天,当我第一次在马来西亚听到你被一群暴徒无辜杀害的消息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电话那头正在哭诉的妹妹,我茫然地挂断了电话;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回到了我租住的房子,一个人关上门,坐了很长、很长时间;心里在哭,眼里却没有泪水,没有能哭出来,但是心里又特别、特别的堵,堵得慌、堵得难受。

父母、妹妹们为了不使我难过,弟弟,他们把你被杀的消息整整隐瞒了一个多月;那天,如果不是我在给大妹妹的电话中,不停地向她抱怨弟弟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可能,他们还打算继续向我隐瞒你被暴徒残杀的消息。

第二天,我再给二妹妹打电话,向她详细询问了你被暴徒杀害的经过;听完妹妹悲伤的哭诉,我放下电话,再一次关上了我租住屋子的门;这一次,我无法控制自己,其实也没有打算控制自己,我放声大哭,让眼泪流下来,让哭声冲出了喉咙;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

弟弟,那几天,我眼里一直流着眼泪、心里一直在哭泣着;眼前,总是浮现着你的音容笑貌和举止神态。

亲爱的弟弟,每次,我一想到你身单影只、在一群汉人暴徒围攻下辗转躲避的廋弱身影时,心里就如刀绞、痛苦悲伤;心里流血、流泪。

弟弟,妹妹哭着告诉我,那一天,你面对十几个汉人暴徒,你先是反抗了一阵,然后就抱着你的头,嘴里说着:别打我的头,蹲下身子不再反抗;然而,那群汉人暴徒依然不依不饶地继续围攻你;不知是什么时间,那位领头的暴徒拿出了刀子,嘴里说着:“老维,信不信我杀了你,”然后,他将那罪恶的屠刀刺向了你,你倒在血泊中,挣扎、呻吟;餐厅里那么多人,却既没有人阻止暴徒、也没有人呼喊警察!

等到你没有了气息,警察来了,急救也来了,但你已经走了,你已经永远地闭上了你那炯炯有神的双眼,不再回应父母亲人的呼喊,也不再回应远方你哥哥的哭泣。

我不知道,当你被暴徒围攻时,你是否呼喊过哥哥;我不知道,当你倒在血泊中挣扎、呻吟时,你是否呼喊过哥哥;我总觉得你呼喊过,你一定喊过,因为我经常能听到你喊“哥哥、哥哥,快来,快来救救我。”的呼救声。

亲爱的弟弟,在你最需要哥哥的时候,我却没有能在你的身边!哥哥太无能,无力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你!

弟弟,你的被杀,是我们家里的悲剧!同时,也是整个维吾尔民族的悲剧,一个失去了祖国家园之民族,自我拯救之路上无数悲剧当中的一个悲剧!父母失去了儿子,我和妹妹们失去了弟弟;但是,弟弟,失去弟弟、失去儿女的家庭在东突厥斯坦何止我们一家!?

弟弟,很多、很多维吾尔父母、亲人都和我们一样,在哭泣,在寻找他们的儿女;那位维吾尔母亲——帕提古丽,自2009年7.5起就一直在寻找她的儿子;我每次听到帕提古丽、一个伤心,心里流血流泪母亲的哭诉之声,我就会想到你,就会想到母亲;过去几年,我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那头的母亲也和那位母亲帕提古丽一样,倾诉者对儿子的思念;那悲戚的哭声,是一样的,都是失去儿女维吾尔母亲的哭声。

亲爱的弟弟,哥哥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祈求上帝,让我能活着回到独立、自由的祖国东突厥斯坦,和母亲妹妹们一起,能够在你和父亲的坟前诵读《古兰经》,为父亲和你祈求安详和平;最后,埋身祖国家园,与父亲、与你、与家人相伴。